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敘利亞反抗軍的矛盾



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對抗阿薩德(Bashar Assad)政府的反抗軍究竟是為誰反抗?而誰又是敘利亞反抗軍?擊垮阿薩德府後,這批「自由鬥士」會為敘利亞帶來民主與和平嗎?19個月的敘利亞衝突,帶走3萬5千條生命,而在政府軍與反抗軍的僵持中,許多的道德界線也隨著戰火而模糊、熔化。  

2011年3月敘利亞局勢開始動盪,各地反抗中央政府的火苗逐漸蔓延,而大馬士革當局也數度搖搖欲墜,雙方戰火更多次進入首都境內,甚至動搖阿薩德的核心權力圈[1]

但,即便外界預計阿薩德政府「難以支撐太久」,眼前的戰事轉眼間卻超過19個月。初期陣腳大亂的政府軍,逐漸穩住南方戰線,主要的戰場也從非生即死的大馬士革,拉往北方阿勒坡(Aleppo)與伊德利卜(Idlib)等區域。

誰是反抗軍?

「我們真的很頭大,反抗軍陣營內沒有足夠份量的軍事、或政治角色,能代表各方坐上談判桌,與各國共商敘利亞現況,以及戰後政府重建的問題。」9月17日的路透社訪問中,一位匿名西方外交官對渾沌不明的敘利亞現況表示憂慮。

2011年3月各地衝突開始後,首先整合的反抗代表是「敘利亞全國委員會」(Syrian National Council, SNC),以海外敘利亞民運團體為主,成為反抗陣營初期的國際代表。但該組織之後影響力日減,除無法統合國際意見,對阿薩德政權施加更直接的國際制裁外,隨本土戰火四起,其也缺乏在地代表與連結性,因此難以對境內反抗軍起到直接影響。

2011年7月底,敘利亞陸軍上校利雅德-阿薩德(Riad al-Asa’ad)率眾脫離政府部隊,並於土耳其境內宣布成立「自由敘利亞軍」(Free Syrian Army, FSA),並在安卡拉當局支持下,成立臨時軍事委員會,名義上統轄反抗軍各部隊的指揮與代表權。

FSA領袖利雅德-阿薩德上校
全國委員會SNC與自由敘利亞軍FSA並沒有直接的從屬連結。雖在土耳其方面的協調下,FSA承認SNC的代表地位,但雙方僅有合作夥伴的關係,而SNC並沒有指揮FSA軍事行動的權力。

但這樣的平行互動,在進入2012年後天平逐漸失衡,SNC力促的國際壓力並沒有能讓大馬士革方面垮台,中國與俄羅斯等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仍拒絕放棄對阿薩德的支持;而年中後,本土的戰況擴大,阿拉伯各國也加強對反抗軍部隊的資金與軍火支援,而FSA因而得利,不但手中握有大批軍援,同時也坐上反抗軍中央代表的大位。

但戰事逐漸膠著,反抗陣營的問題也越趨明顯。分裂的指揮鏈、外界勢力的各懷鬼胎,自由敘利亞軍根本沒有能力,統合各地部隊發起聯合攻勢。不少部隊更脫離掌握,拒絕接受FSA的指揮與控制。

指揮鏈混亂

自由軍成立初期以土耳其為基地,部隊幹部多以易幟軍官組成。但眼下敘利亞反抗軍則分為︰民間起義軍、變節正規軍、伊斯蘭聖戰組織…等三者為主要大宗。大部分的部隊都單獨成立單位,在FSA的保護傘下,由各區的地方軍事委員會統轄。

在理想狀況中,外界提供的軍火、資金、以及補給物資等,將依中央指揮鏈,質接送往利雅德-阿薩德的最高軍事委員會分配,依戰況需求下撥給各戰區軍委會,並由地方協調配給撥發。

概略示意:理想中的指揮鏈


但現實狀況中,各地並不受中央軍委會控制,軍系部隊與民間革命軍各立山頭,伊斯蘭民兵團、甚至國外聖戰組織,也各有其政治號召;同時,各國的海外援助也有另有其針對性目的,其中更以卡達與沙烏地的動作企圖最為明顯。

概略示意:現實中的指揮鏈
 海灣各國的禮物

自夏季開始,卡達與沙烏地在土耳其情報單位的協助下,運送大量軍火前往前線。但這批軍火的分配與運送,並不經手FSA的分配,而是直接跳過中央軍委會,直接送往各地區軍委會、甚至前線部隊的手上。

沙烏地的作法尤其獨斷,其自烏克蘭等東歐國家,購買大批俄製輕兵器與彈藥,經由與黎巴嫩政治豪門哈利里(al-Hariri)家族的牽線[2],直接以利益交換的方式,作為「禮物」送往前線。只要願意對沙烏地方面交換政治承諾,大筆的資金與軍火即會優先送至你麾下的部隊跟前。

另外,除卡達與沙烏地,另一海灣國家科威特,更是暗中提供捐款給激進聖戰組織「自由大敘利亞」(Ahrar al-Sham)。該組織不但游離於FSA指揮傘之外,其偏好自殺炸彈、暗殺攻擊等非常規戰法,更遭國際輿論非議。

這些海灣國家略過中央的分配作法,也直接打擊FSA的指揮威信。部隊不需接受中央的指揮,而使FSA方面更難以規畫聯合的作戰行動。同時,只要討好海外金主,就不需接受中央命令,海外資源的直接注入,更讓地方軍事力量有明顯「軍閥化」的跡象。

現任華府戰爭研究中心(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War)的專家哈勒戴(Joseph Holliday)就表示,海外一窩蜂湧入,且缺乏統整的肆意軍援,已成為一種瘋狂的「軍火跳蚤市場」。只要開口,這些金主就雙手奉上各式武器,完全沒有規畫與針對性。這不但無法增加反抗軍的力量,反使派系間的矛盾更加嚴重。

軍火大拍賣造成更多矛盾
資源內鬥

而中央軍委雖無法插手卡達與沙烏地的慷慨軍援,但FSA高層仍握有流亡團體的海外資金,以及阿拉伯富豪門的大筆捐贈。但這些資源卻也因反抗軍的內鬥,而成為派系契約的工具,以及換取個人政治效忠的籌碼。

之中,反抗軍中央指揮權的爭奪最為激烈。最高指揮官利雅德-阿薩德上校,與最高軍事委員會主席穆斯塔法-謝赫(Mustafa al-Sheikh)將軍就長期不合,彼此的摩擦、相互抵制的消息更是早已不是秘密。

FSA另一大山頭,穆斯塔法-謝赫將軍
而為爭奪權力,中央軍委會不僅任人唯親,旗下直屬部隊更常被指責脫離戰線,將與政府軍對抗的正面任務推給其他單位,而在衝突中多退往約旦與土耳其的安全區內「保存戰力」。

一級戰區伊德利卜省的指揮官,阿菲夫-蘇萊曼(Afif Suleiman)上校就是公開反對FSA中央指揮的戰區指揮官。「他們對不喜歡的人,可是一發子彈都捨不得分給你的!」蘇萊曼上校表示,他同時也指控中央軍委會「侵吞軍火及軍費」,並選擇性扣留前線補給,作為「對他們個人政治集團效忠」的要脅。

歐美政府的兩難

相較於阿拉伯國家在敘利亞衝突上的明目張膽,美國為首的歐美政府在軍援反抗軍的議題上,多少就顯得猶豫,其援助仍以軍費、情報、以及軟性軍事物資—如通訊裝備、防彈衣、以及醫療用品為主。對更進一步武裝反抗軍,則有投鼠忌器之感。

「雖然甚麼都不作不是個好政策,但現在情勢混亂過於混亂,貿然介入並不符合美國的利益。」前五角大廈資深中東區專家達爾頓(Melissa Dalton)表示。除沒有積極馳援外,歐巴馬政府也一再警告沙烏地等國家軍援自制,特別在重型武器,以及肩射型防空飛彈等裝備,華府的立場仍相當堅決。

但肩射防空飛彈將有效減低阿薩德軍隊的空中優勢
白宮方面對反抗軍的組程始終抱有疑慮,特別是對伊斯蘭民兵以及海外聖戰組織的介入,更讓美國擔心重演阿富汗故事,讓先進裝備落入恐怖組織之手,反對自身國安造成威脅。

而除非阿薩德政權使用化學武器,才將逼迫國際社會採軍事行動介入,否則近期內,美國恐難有突破性的政策急轉彎。

誰發戰爭財?

回到敘利亞戰場,8月以來的戰火升溫也讓各戰區軍火供不應求。國際金主運補的補給量已無法滿足反抗軍的前線需求,分配不均導致內鬨,或者偏好嫡系單位也成為FSA內部更大的矛盾來源。

而水漲船高的軍火需求,也出現了另一種戰爭市場---許多有靠山的部隊反而將手中拿到的海外軍援釋出市場,直接二手轉賣來套利大發戰爭財。

同時,戰火讓國內民生物資飆漲,在邊境的反抗軍部隊更多有佔地為王,私營走私生意外,也對過往平民徵收物資與通關稅,國內許多商人也主動提供軍費,以換取部隊賣命助其打通邊境關卡,而反抗軍彼此為關口控制權摩擦的狀況也更時有所聞。

年關將至,入冬後戰況的僵持將帶來更多的傷亡。「他們根本不想為自由而戰,而是為自己戰後的利益在作全力爭奪。」在《時代雜誌》訪問中,一名伊德利卜戰區的反抗軍戰士不滿地說。

「各股勢力現在還是統一槍口,為對抗阿薩德政權而戰。」哈勒戴表示,但曾任美國陸軍中東區情報官的他,對敘利亞的前景卻感到悲觀︰「但等到阿薩德真的走了,反抗軍陣營的矛盾恐怕將很快爆發開來…。」

多少犧牲才能換取等價的自由?
附註:

[1]
  這裡指的是2012年7月12日敘利亞國防部副部長肖卡特(Assef Shawkat)的刺殺事件,反抗軍在大馬士革國家安全大樓裡裝設炸彈,擊殺肖卡特…等,眾多高級政府幹部。而該案重創阿薩德的權力中心,肖卡特除了是政府重要的軍政與情報頭子外,也是阿薩德的姐父,雙方關係密切。

肖卡特曾與阿薩德的大姐,布希拉(Bushra Assad)相戀並互許終身。但老阿薩德(Hafez Assad)並不支持這段婚姻,小阿薩德的大哥---也是當時阿薩德政權的繼承人巴希爾(Bassel Assad)更極其討厭肖卡特,認為他結過婚出身又非望族,配不上阿薩德家族,並在一次談判中開槍槍擊肖卡特,並將他打入大牢,經小阿薩德擔保、說情後才出獄。直到巴希爾在94年因飆車車禍死亡後,老阿薩德才改變心意,接受肖卡特和布希拉的婚姻。而肖卡特也成為小阿薩德上位後,情同兄弟的左右手之一。

[2]
已故前黎巴嫩總理拉菲克-哈利里(Rafic Hariri)與沙烏地關係相當密切,更有傳聞指他是沙烏地法赫德(King Fahd)國王的私生子。在2005時,拉菲克-哈利里遭人放置汽車炸彈暗殺身亡,而該案據稱是敘利亞情報機構所策動。其子薩阿德-哈利里(Sa’ad Hariri)之後也於09-11年間擔任黎國總理,與沙烏地王室的互動也仍相當緊密。

[3]
關於中國與俄羅斯在安理會中,一再擋下對敘利亞的決議案,前聯合國秘書長、同時也為前任敘利亞調停團代表的安南(Kofi Annan),在10月4日於倫敦政經學院演講中也提出解釋。

安南認為,中國和俄羅斯對此前放行聯合國1973號決議案---讓聯軍部隊對利比亞實施禁航區一事大感後悔。中俄兩國原設定禁航區的設定,是為阻止對平民的轟炸,並減緩雙邊攻勢,施加壓力迫使格達費(Muammar Qaddafi)與反抗軍能坐上談判桌,以政治手段解決利比亞衝突。但隨後各國對禁航區的解釋超出中俄預期,除空中壓制外也直接轟炸政府軍的地面部隊,而格達費部隊的崩潰速度也遠超兩國想像,使得1973號決議案的通過,成為國際單方面支持反抗軍的單邊手段,喪失原先迫使雙方政治談判的初衷。

1973號在中俄眼中,成為聯合國「手動」結束格達費政權的開關。姑且不論兩國的政治考量,聯合國有沒有直接操縱政權更迭的權力,即為中國與俄羅斯最不能接受的原則底線。而為避免重蹈覆轍,兩國在敘利亞問題上態度才更為堅決,而比起與阿薩德政權的利害關係,阻止1973案成為聯合國介入內政的濫觴,才是中俄兩國考慮中的最大因素。

3 則留言:

  1. 不好意思,能否可以知道文章主要的參考出處?

    另外文中兩個指揮鏈的圖表是作者本身設計?還是來自其他的來源?
    如果將圖表擴大,將目前支持阿薩德政府的國家與團體(如俄羅斯、中國、伊朗、伊拉克與真主黨)納入,敘利亞議題在國際層次上,已經像蜘蛛網般錯綜複雜,短期內看不出任何解決之道,連帶影響周遭的黎巴嫩、以色列以及巴勒斯坦議題。即使同情反對派系的土耳其與埃及,也因國內事務關係,不太可能對敘利亞有更進ㄧ步的動作,頂多於口頭上表示道義上的支持。

    回覆刪除
    回覆
    1. 關於敘利亞現今的狀況,參考來源是Rania Abouzeid一系列的文章(她官網有自己的新聞庫)。以及Interantional Crisis Group在10月提出的報告"TENTATIVE JIHAD: SYRIA’S FUNDAMENTALIST OPPOSITION"。

      指揮鏈的設計,則是Joseph Holliday今年年中的報告"Syria’s maturing insurgency"裡提出的。之所以會選擇他提出來的架構,則又再經由路透社引介。但本文中指是一個簡化示意,因為本身製圖經驗不足,還沒有想出能更好的圖說表達方式。

      另外,放大的擴張與我本文的出發點直接關聯不強。同時,這篇文章只是10月13日整理的舊聞,因為自己整理和統一保存的關係才移植到這裡。

      而埃及姑且不論,並地理位置、自身難保的現況,我不覺得Morsi手中現在有多餘的力量去影響敘利亞的動作。但土耳其則是另一個問題,某個程度上我覺得Erdogan政府已經涉入很深了。相關的消息,此前的工作內容也有節錄部份狀況,例如「偷渡軍火? 土空軍攔截敘民航機」、「敘國難民潮 土耳其很頭痛」…等,安卡拉其實一直都在試探國際社會的反應與底線。在「阿拉伯國家火上加油 敘利亞成戰場」一文也有提到伊拉克的al-Malik政府與大馬士革方面的燃油合約,更之前也有開放陸空通行權供伊朗革命衛隊補給通過的事。

      至於文中我想提但沒有提的,則還有另外兩個點︰

      (1)伊朗人質事件(「敘利亞失控 反抗軍加強恐怖活動」),被巴拉旅(Al-Baraa Brigade)揚言處決的48名伊朗朝聖團問題,不論是否組成內容有無革命衛隊的成份,整個動作的手法以及恫嚇方式其實很難令人認同。

      (2)巴勒斯坦難民問題。半島電視台的主持人James Bays在9月9日的"Inside Syria:How serious is the Syrian refugee crisis?"的節目中,其實有提到黎巴嫩等國拒絕接受巴人難民為敘利亞難民的身份,讓他們在國境間游走,成為戰場中的孤兒。Bays就質疑UNHCR的負責人Melissa Fleming這件事的道德問題,但Fleming只提到聯合國各專案運作的程序狀況,並沒有再進一步解釋現實中的配套辦法。至於黎巴嫩與約旦等國在敘利亞難民的處理上,也各自有作法與考量,但各有爭議。

      我並不覺得敘利亞問題眼前就有個明確道路,隨時間拖長,就是很明顯的又一個"no end in sight"。在利益與生存前,各方其實都很現實但卻又相當誠實的,這點很難說孰是孰非。而本篇的撰寫起點,則在於自己工作時,關於Syrian rebel是「反抗軍」抑或「叛軍」的定義問題。

      我會把這些問題視為另一層面的現實,各政治團體有自己的生存考量與策略,但我也盡量不讓自己陷入一種「理所當然」的想法狀況。至於前列新聞編譯標題與內文的差異,則是考量與讀者印象的聯想,那就完全是市場需求的無奈了。

      謝謝您的指教,也祝您忠孝節平安。

      刪除
    2. 謝謝您的回覆。希望對我所提出的疑問不要見怪,會有這些疑問也許是看到「敘利亞」這三個字,以及過去對台灣媒體報導中東議題的印象所致。

      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