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投、分裂、背叛︰埃及新憲的政治死結

埃及的軍隊是秩序的維持者?還是自由的壓迫者?為了力保15日的制憲公投通關,穆爾西總統已授權軍方「逮捕任何滋事份子」,務必在週六的投票中,維持埃及「街頭的秩序」。但反對陣營卻已決心「不顧一切」阻止新憲的推行。11日持正反意見的雙方都將進行萬人街頭總動員,讓這場政治風暴再次陷入沸點對決的時刻。

軍方立場成謎

為維持公投前的街頭秩序,埃及總統穆爾西週末向軍方下令,要求各地的部隊配合警方的行動,「盡全力保持15日憲法公投的順利進行」,甚至授予軍方逮捕民眾的權力,協助各地警力大力追緝「滋事份子」,甚至在8日開始,全面實施戒嚴令的風升就在埃及各界傳開,動盪的氣氛,又令人想起去年年初革命前夕的不安景象。

「利用公開下令的方式,穆爾西正在展示他對軍方的控制力。」人權觀察組織在埃及辦公室的主任莫拉耶夫(Heba Morayef),就指責政府正以調動軍隊的方式「恐嚇人民」,在8日兩架F-16戰機甚至低空掠過開羅市區,其宣誓動作更與去年的示威行為如出一轍。

不過埃及軍方的態度是否真倒向穆斯林兄弟會?反對陣營卻也有不同見解。「我相信這是軍方獨立的行動,他們正在提醒雙方切莫踰矩,以及重申軍隊在埃及那『守護者』的地位。」反對派領袖阿莫.穆薩(Amr Moussa)就認為,軍方的出面,同時也是對穆爾西的施壓,在完全分裂之前,力圖守住雙方目前仍保有的「最後理性」。
拒絕承認新憲

但即便軍方力促雙方冷靜,隨著週六公投日的到來,埃及的街頭仍是充滿著正反雙方對新憲的激情與憤怒。「我們拒絕為這份憲法背書!而堅持這次的公投只會挑起埃及社會更多的分裂和衝突。」反對聯盟的「救國陣線」(NSF)發言人阿舒爾(Sameh Ashour)指出,穆爾西的新憲法有著過於強烈的伊斯蘭色彩,同時在草案制定的過程中也缺乏與自由派與科普特基督徒的協商和尊重。

「埃及的人民已經打破了恐懼的阻礙。」NSF領導人埃巴拉戴表示,「面對這部不公不義的憲法草案,我們務必阻止它的通過,避免其成為明日剝削人民自由的現實!」這位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週日就號召反對民眾,11日再上街頭,以萬人示威的方式一舉逼迫穆爾西總統下台。

穆爾西總統因上月22日公布的擴權命令,而陷入國內嚴重分裂的政治風暴中。他雖然解釋這項「暫時的權宜作為」,是為了保護新憲草案的制定與推行「不受反革命力量破壞」,但反對領袖如埃巴拉戴等人卻抨擊他「假借保護新憲的名義,行獨裁壟斷之實」,即便週六穆爾西釋出了善意,表示將撤回「獨裁命令」中絕大多數的權力背書,但示威群眾仍拒絕接受這部「獨裁者推出的獨裁憲法」。
和解還是緩兵

但另一方面,在遍地反新憲的聲浪之外,穆斯林兄弟會與其支持盟友決定採取反制行動,與NSF一樣,他們也選擇於週二走上街頭,以直接的行動表達對穆爾西與新憲法的支持。「兄弟會一直在呼籲支持者們保持冷靜,無論公投的結果為何,我們都應該尊重民主政治的選擇。」穆斯林兄弟會的發言人高茲藍(Mahmud Ghozlan)說。

「並沒有任何法律,阻止埃及的公民對新憲公投的自由參與。」此外,副總統馬基(Ahmed Mekky)週六也宣布,穆爾西總統已修正爭議的擴權命令,並再度釋放朝野對談的和解訊息,並期許能藉著溝通來解決埃及眼下的分裂危機。「這是個民主的時代,我們也尊重每個人的意見選擇與自由意志。」馬基表示。

「穆爾西週六修改擴權命令、邀請朝野會談,你覺得這算是兄弟會的善意嗎?」開羅的獨立記者埃姆拉尼(Issandr El-Amrani)不以為然弟質疑道,「但請記住那另一句話『公投如期舉行』,在免除一切阻力後,穆爾西只需要等待15日投票的到來,他邀請的是解釋、拖延的機會,兄弟會已經把全部的籌碼都握在手裡了,他們根本不需要你的配合就像當初壟斷制憲議會一般。」埃姆拉尼表示。
兄弟會的因果

對於兄弟會而言,穆爾西的擴權運動是引起埃及政界全面分裂的主因,但為了免除最高制憲法院對制憲議會的杯葛與解散危機,「非常時期採非常手段」是無可逃避的「必要之惡」。

埃及本次的制憲議會經是由年初選舉產生的國會下議院人民議會的提名結果而產生,在制憲過程中間接地代表的埃及9000萬人口的大眾民意。而國會席次相加超過七成的泛伊斯蘭陣營(508席中,穆斯林兄弟會的FJP取得235席,原教旨主義的光明黨取得123席。),則在兩次制憲議會的題名中都能佔盡主場優勢。

但在制憲議會名單的制定中,國會卻屢屢與司法系統對「公平代表原則」產生衝突,而讓新憲的籌組幾近於原地踏步。

同時在總統大選前夕,穆斯林兄弟會原定的頭號候選人夏特(Khairat Al-Shater),卻遭法院以「褫奪公權期限未滿」而取消資格(夏特20113月革命後才出獄,前科記錄仍在6年之內,不符當時總統參選資格),而隨後6月份最高憲法法庭又在以舊憲法解釋條文作為依據,認為年初的國會大選「非法排除前執政黨國家民主黨NDP的參選,有歧視壓迫人民公平參政的事實」,以此要求「國會解散」。
而雖然人民議會在解散前仍勉強組成了制憲法庭,並仍以泛伊斯蘭陣線的選擇為其基本架構,但其代表性卻也還是受人民議會的「非法」而有代表性爭議。在議會內部,兄弟會一直無法在重要法條如伊斯蘭法的地位認定、或褻瀆(Blasphemy)除罪化等問題,取得自由世俗派與原教旨主義者間的平衡折衷。並更因此導致秋季科普特基督徒,與世俗代表阿莫.穆薩等人的抵制出走。

同時,最高行政法院又更繼續追究制憲議會的代表性問題,並再向最高憲法法庭提出抗告。然而憲法法庭這次卻以行政因素為由,宣布將該案延後至122日再行審理但根據法律,制憲議會在成立後,需於6個月內之內提出憲法草案,否則將視為代表權無效而自動解散,然而早已失去「國會背書」的憲法議會卻也將於再審日後的3天,125日,任期屆滿,內外交迫可謂命懸一線。

穆斯林兄弟會認為,最高憲法法庭的延後動作無疑是對制憲議會的心理施壓,除增強少數派意見的不妥協立場外,更可保有最後主動權,「選擇性地」來對議會最後的憲草結果握有生殺大權。其正面立場可說是「守護埃及的憲政秩序」,避免埃及的政教立場受保守穆斯林的壟斷;但反面態度也可視作「舊政權的陰謀」,最高司法系統中不乏穆巴拉克的指派愛將,若能阻止穆斯林兄弟會的主導,則重啟大選後則更能以「平等原則」為由,讓NDP舊部借屍還魂重返國會,藉以作為對舊秩序的反撲保障。

而在這樣的考慮與恐懼下,穆爾西才會選擇以「必要之惡」來一次性地清掃舊勢力,在兄弟會的認知裡,這樣的行為是「被迫的獨裁」,為拯救革命的成果,穆爾西不惜弄髒雙手也需要動手來為新憲法護航。
自由派的果因

對穆爾西來說,週六的擴權再修正已足以表明自己「並非棧戀權位」,獨裁並非兄弟會的「本意」,而只是保護民主成果的「手段」。

可這對自由派而言,卻又是再一次地倒因為果。穆爾西1122日的擴權命令癱瘓司法系統的作法,本就是不可接受的專斷作法,雖然兄弟會聲稱這只是「預備做法」並未真正動用絕對權力,但片面修正埃及商業公會與總檢察長的人事、職權作為,卻讓穆爾西看起來「並不那麼無辜」。

更重要的事,新憲草案的公投過關,無非是埃及全民對於穆爾西「非法護航」的獨裁行為,作「就地合法」的道德背書,一筆勾銷其行為的爭議問題,讓兄弟會的行為得到政治正統與統治權的絕對掌握。
而回過頭來,新憲草本身的爭議反倒不如制憲過程來得爭議,但其中意見的爭執點主要仍分為三項︰對憲法中伊斯蘭解釋的作法過於危險,在新憲中伊斯蘭法的意見,除特別提及埃茲哈爾大學的諮詢特有地位外,更直接點出「以遜尼穆斯林所接受的法學系統為大宗」,同時少數信仰也有遭孤立或壓制的疑慮;對女性人身地位並沒有更進一步的保障解釋,反以「家庭價值」的強調作為暗示,而在憲法中增加這項充滿「傳統」意義的字句也引起討論;將對先知的褻瀆或攻擊成為44號條文中的違憲舉動,雖然之後的45條保障言論自由,但其政治涵義與言論立場卻更引起非議。

「我們尊重穆爾西的總統地位,那是51.7%選民的選擇。」NSF的發言人之一達武德(Khaled Dawood)表示,「但我們想對執政當局強調的是,還有另外48%並沒有把票投給你。」他說,「作為民選的執政者,協調斡旋、取得各方共識才應該是你的工作與責任,而挾著民意而專行獨斷,仍只是重回前朝獨裁老路而已。」
接下來呢?

「就算他們阻止公投好了,那接下來呢?」對於反對派抵制公投的行動,英國埃克賽特大學中東專家阿舒爾(Omar Ashour)如此質疑。但隨著15日的投票日逼近,NSF基本上以選定了三種眼前的方案。

「反對派陣營已對眼下三種方案作出決定︰迫使公投延期、投反對票、杯葛投票,癱瘓各地選舉。」埃姆拉尼表示,「杯葛癱瘓得到最少支持,而最後NSF也選擇全力動員,以求能讓公投延期。」

反對派認為,週二開始的大遊行將會把埃及的反對壓力拉到高峰,而在群眾力量的要求下,穆爾西若能宣布延期選舉,則對兄弟會而言也是較能接收的收尾方式,朝野雙方也能再藉此取得協商共識,或是重組制憲議會,或是暫緩疑義條文待新國會產生後在後續補充、修定。

而若真無法迫使兄弟會讓步,依目前國內的選舉分部而言,新憲法仍將以小規模的差距領先過關。但到時穆爾西也將面臨國內再無退路的政治分裂,埃巴拉戴此前的「內戰預言」也將可能成為又一「迫於情勢」的殘酷現實。

「我們等待了那麼久,竟只能盼到這種『獨裁憲法』。」NSF幹部的薩伊德(Ahmed Said)表示,「這根本是對民主革命的蔑視,埃及民眾絕對不能放任這部憲法的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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