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伊拉克戰場轉進敘利亞的努斯拉陣線,不但主張嚴格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和蓋達複雜的互動關係也在敘利亞戰場上引起國際側目,而神經緊繃的美國當局甚至在12月11日宣告承認反抗聯盟的同時,嚴正劃清政策界線,而將努斯拉陣線正式地列進「恐怖組織」的制裁清單。
然而對比爭權奪利,互不團結的自由敘利亞軍(FSA),努斯拉陣線不僅戰功彪炳,在戰場上奮勇當先的種種戰績之外,甚至也不忘開倉濟濟民,迅速累積民間人望,成為各家競爭中,反抗軍最亮眼的王牌部隊。
努斯拉現身
自2011年3月衝突爆發後,敘利亞內戰的情勢迅速失控,努斯拉陣線也在一片混亂中成為反抗軍之中的著名部隊:除了勇猛善戰之外,對於自殺攻擊與暗殺行動的老練嫻熟更是組織的常用手法,而極端的非常規手段也更造成各方的疑慮。
「我們不是蓋達伊拉克支部的旁支,努斯拉不是他們的一份子。」努斯拉在阿勒波戰區的教法官阿布.阿德南(Abu Adnan)對《時代雜誌》表示,「只因為我們的作戰手法和伊拉克蓋達類似,美國就草率指控我們是恐怖份子。」
努斯拉陣線第一次的「自殺攻擊」出現在今年1月6日,其目標則選在宣示意義十足的大馬士革中心廣場區,並在一次警民的抗爭衝突中引爆自殺炸彈,造成大批平民在內的26人當場死亡—而由於廣場區同時也是大馬士革的基督徒重要聚落之一,除了表達努斯拉已能將力量深入阿薩德政權的控制核心外,進一步的宗教清洗與族群衝突也更讓這場戰場首秀震驚國際,並也在反抗軍中更也引起一片質疑。
是不是蓋達?
「在1月6日的行動之前,努斯拉陣線就已經出現在敘利亞各大前線了。」阿布.阿德南表示。
根據各國的情報網路指出,以遜尼原教旨主義民兵為主體的努斯拉陣線,應和「自由大敘利亞」(Ahrar al-Sham)等部隊一般,以伊拉克戰場轉進的聖戰單位為骨幹,其從眾不僅包含本國的激進份子,同時海外的秘密資金與外籍戰士更也在部隊中扮演關鍵角色。
「除了戰法與訓練系統與蓋達組織如出一轍外,努斯拉在網路傳播與組織訊息公告也與蓋達使用共享平台。」華盛頓近東政策研究中心的專家澤林(Aaron Zelin)指出,努斯拉的傳聲網站「白色教拜塔」(al-Manarah
al-Bayda)事實上與蓋達官方論壇「伊斯蘭榮耀」(Shamoukh al-Islam)是同一套網路系統,甚至在平台營運與訊息發布上也都分享管理權限。
同時,蓋達現時領導人札瓦希里(Ayman al-Zawahiri)在年中以後每每對敘利亞聖戰士的「戰績表揚」,也多與努斯拉的攻擊布告「巧合重複」,進入11月後蓋達官方對敘國衝突的戰況敘述則更完全與努斯拉提出的訊息完全契合,一搭一唱,互動好不密切。
境外力量
然而雙方雖極其曖昧,國際社會也一口咬定努斯拉就是蓋達的敘利亞支部;但不論網路、文書或者是任何公開布告,努斯拉卻都不曾「直接」承認、或宣布與蓋達的連結,組織的政治宣傳中更只強調敘利亞境內的本土起義,對於蓋達主打的「全球聖戰」或「中東神權化」並沒有特別著墨︰換句話說,我們可以指控努斯拉是恐怖組織,但國際社會其實並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努斯拉與蓋達的直接關係。
「我們並不孤獨,努斯拉還有許多來自海外的兄弟,沙烏地、伊拉克、巴基斯坦…甚至法國、英國,我們的戰士來自四面八方。」一名霍姆斯戰區的指揮官席巴希(Yasser al-Sibahi)表示,努斯拉的草創力量確實是以外國聖戰士為基礎,特別在戰技訓練—包括暗殺技巧、游擊策略、以及自殺攻擊等,都傳承自一批老經驗的外籍聖戰士。
「我們認為伊拉境內的聖戰組織『伊拉克伊斯蘭國』(ISI),極可能就是努斯拉的創始母集團。」華府方面認為,ISI除了向努斯拉輸出初始人力之與組織思想外,海灣各國的私募金主也更藉伊拉克為跳板,往敘利亞境內輸送資金與軍火,以幫助其站穩在各地的武裝力量。
謎團中的領袖
另一方面,在推翻阿薩德「暴政」的任務之外,努斯拉原教旨主義的主張也以恢復遜尼伊斯蘭的純淨社會為使命,力圖在敘利亞重建「哈里發政權」─但誰是哈里發?努斯拉的組織核心又是誰呢?
在官方宣告中,一名自稱朱蘭尼(Abu Mohammad al-Julani ,另譯al-Golani,與戈蘭高地同稱。)的神祕領導人統籌著努斯拉組織的全權指揮與運作,但無論是影片、甚至是部隊會議中,這位身分不明的領袖卻始終不曾以真實面貌現身,甚至朱蘭尼這個名字也更可能只是個代稱與化名。
「他知道我們的一切背景,出身、家人、學歷、甚至坐牢的年份他都一清二楚。」阿布.阿德南如此形容這位「隱身」的最高領袖,「是他一手組織起努斯拉,所有的戰略計劃都由他經手指揮與參與。」
外界推測,朱蘭尼的真實身份很可能是約旦籍的聖戰份子沙哈巴(Abu Anas
al-Sahaba)。作為前伊拉克蓋達分部領導人札卡威(Abu Mousab al-Zarqawi)的妹婿,沙哈巴的活動足跡遍及整個中東大區,其在伊拉克的深厚網路也很可能是他在敘利亞衝突中的重要立基。
民怨反彈
也因為國際社會對努斯拉陣線的背景質疑日漸增強,為避免資金武器繼續流入「激進團體」之手,美國政府也於12月11日正式地將努斯拉陣線列入恐怖組織的制裁清單,對其海外的資金帳戶進行封鎖以及後續流向網路的監控。
但華府的宣示動作,卻也引起敘利亞國內意外的反彈,早在夏季開始,北方重鎮阿勒波就曾多次出現民眾集體示威,抗議FSA部隊缺乏紀律與掠奪的暴行,而入冬之後,這股對戰爭雙方的怨懟卻更轉為對努斯拉等激進伊斯蘭勢力的支持,嚴重影響了反抗軍的威信。
「我們不接受烏合之眾的反抗軍!我們支持努斯拉陣線!」在美國宣布鎖定努斯拉的同時,北方各省都有民眾發起抗爭示威,「一般反抗軍只顧著爭地盤、走私、抽商品稅發戰爭財,我們不支持阿薩德政府,但反抗軍卻更讓我們的生活痛苦百倍。」64歲的阿勒坡居民澤因對《半島電視台》表示,長期的戰火已讓各地都面臨物資見底的窘境,而反抗軍打著自由革命的名號卻未能盡到保護人民的職責,也更讓民間瀰漫著失望與反彈的嚴重怨懟。
保護民眾
以斷垣殘壁的阿勒坡為例,與戰前相比燃油價格已暴漲20倍,麵粉價格也更從夏季的3倍上升到10倍,供不應求的狀況因氣溫、戰亂破壞而急速加劇。同時,自10月份以來,國際組織的人道援助更一一因安全問題而撤離,援助的物資和醫療團隊更卡在邊境之外,「政府與反抗軍都拒絕對援助團隊的安全作出承諾,因此我們也無法讓工作人員涉險進入戰區。」國際紅十字會表示。
然而敘利亞境內的民眾卻對這樣的說法難以理解,由於FSA的指揮派系龐雜,各單位之間爭權奪利的惡鬥也不再是令人意外的新聞,而北方土敘邊境又更是FSA的主力所在,因此民間普遍認為反抗軍有刻意扣留物資,以哄抬物價並藉由關卡稅與黑市交易大發戰爭才之嫌,而戰火加劇僅只是FSA方面片面的藉口而已。
「我們在占領區內一律維持嚴格的物價管制,該怎樣的價錢就是怎樣的價錢,這是對於民眾的義務,也是對伊斯蘭的責任。」阿布.阿德南表示。
與FSA的城市戰略相比,努斯拉的指揮層則選擇「鄉村包圍城市」的方針,除能確保地方勢力作為戰略後盾外,物資與部隊的調動彈性也比較深陷城市膠著中較為有利。此外對於反抗軍讓城市陷入巷戰破壞,各地居民早已多所不滿,而努斯拉經營郊區邊陲的舉動,也避免了城市民眾對戰火轉移的直接埋怨。
信仰清洗
然而努斯拉陣線卻也不是慈善機構,其激進的宗教訴求不但與反抗軍主流對民主的主張相左,敘國境內的少數宗教族群也多擔心努斯拉的崛起,會連帶造成自身的安全威脅,宗教清洗與族群迫害的恐懼風聲更也傳遍敘國境內。
「少數族群不應害怕伊斯蘭政權—先知穆罕默德不就和他的猶太鄰居相處和睦嗎?」阿布.阿德南指控這些信仰迫害的言論只是阿薩德政府與西方國家的陰謀宣傳,而努斯拉在戰場上也未因信仰而區分彼此,只要共同信守「正道」,則伊斯也會保障少數團體的信仰權利。
「過去十幾個世紀以來,我們與基督徒兄弟們共同並肩生活在這塊土地上,而敘利亞境內其他的信仰派別少說也有數百萬,我們豈會逼人太甚,難不成要把他們逼進地中海嗎?」席巴西說,但他也透露,努斯拉的外籍戰士中確實有人對基督徒與什葉穆斯林深懷敵意—特別是什葉派,以及更為「異端」甚至「偏門崇拜」的阿拉維與德魯茲派信仰,都應以暴力手段隨阿薩德政權一併剷除。「不能怪他們,在車臣、伊拉克,他們的經驗都告訴他們應該這麼作。」席巴西表示。
恐怖攻擊
另一方面,作為慣用手法,人肉炸彈與自殺攻擊也是國際社會指控努斯拉的戰爭罪行。但隨著戰事的失控,恐怖攻擊似乎也已不再是聖戰組織的專利。
「在FSA內部,對自殺炸彈的運用也逐漸成為流行—其中,一部份是敢死隊沒錯,但強迫戰俘成為炸彈課的案例卻也越來越多。」《時代雜誌》記者阿布澤依德(Rania Abouzeid)表示,慘烈的戰況早已讓「道德界線」變得模糊,人權觀察組織(HRW)更指控FSA動用14歲以下的「娃娃兵」上戰場,但這種誇張的越軌舉動卻僅得到FSA總指揮利雅德-阿薩德(Riad al-Asa’ad)上校,輕描淡寫的否認︰「他們只是提供彈藥,不是作戰部隊—而且他們都是『自願的』!」
「對方有坦克、有大砲,而我們有什麼?國際社會什麼都不給我們,所以我們只好為『大局』做出犧牲。」對於恐怖攻擊席拉西自有一套說法,「這是戰爭,別人不給的,我們自己會找到出路。」
不過除了爭議戰法之外,努斯拉陣線不斷釋出集體處決戰俘的行刑影片,也是另外的爭議焦點,「這些所謂的『軍人』曾經有過選擇,但他們仍要人民作對—她們堅持為虎作倀,那就必須付出對等的最行代價!」阿布.阿德南指出,聖戰系統並不屬於FSA,他們目前僅為推翻阿薩德而站在同一陣線,但在戰爭勝利之後,FSA領導層中這些高階的前政府將官,仍必須對「過往行為」付出代價。
「這些人躲在土耳其境內,如果要的話,我們隨時都可以他們手上的歷史罪孽格殺他們—但眼前阿薩德才是我們最大的對手,這些狀況可以以後再說。」阿布.阿德南說。
反抗聯盟尷尬
另一方面,對於是否與努斯拉陣線合作,反抗聯盟內也意見紛紜。
努斯拉陣線不僅拒絕接受FSA指揮,11月12日整合成立的敘利亞全國反抗聯盟(SNCORF)更是被其攻擊為「西方國家的魁儡組織」,並在19日另立山頭,自主聯合起14支聖戰部隊而形成政治叫板的「伊斯蘭陣線」。
但面對其不合作、甚至對抗的強硬態度,聯盟方面卻令人意外地維持示好態度。
像是12月11日華府的制裁宣布之後,聯盟主席哈提柏(Mouaz al-Khatib)14日就連忙在摩洛哥舉行的會議上,公開要求美國「重新考慮」把努斯拉列進恐怖清單的決定,「我們都同樣為推翻阿薩德而戰,對信仰解釋的不同,不該成為彼此分裂的原因。」哈提柏表示。
然而反抗聯盟的態度,更多仍是出於無奈。
敘利亞內戰的21個月以來,反抗系統的軍政體系,雖幾經盟邦催促,但至今仍是各自分裂的零碎狀況︰以穆斯林兄弟會與海外流亡人士為主的敘利亞全國委員會(SNC)雖改組為反抗聯盟,但缺乏國內的在地影響力卻依舊是嚴重的問題;同時,反抗聯盟迄今與FSA方面的指揮架構,作戰的戰略與分工也仍各自獨立。
以日前反抗聯盟的軍事總指揮遴選為例,雖然在歐美各國代表的見證之下,聯盟選出了兄弟會選出了前政府軍官伊德里斯(Selim Idris)掌控兵符,但FSA的兩大巨頭—總指揮利雅德-阿薩德上校,與最高軍委會主席穆斯塔法-謝赫(Mustafa al-Sheikh)將軍卻都沒有出席。事後,雙方也各自對於伊德里斯的指揮地位選擇沉默,讓這次的指揮推選成為表現形式的一場鬧劇。
也因政治號召與戰場表現皆不如努斯拉,反抗聯盟只能消極反應,要求西方盟友「對其恐怖指控多作考慮」,以避免國內的政治形象持續受創,或加深政府與聖戰組織對聯盟「西方走狗」的宣傳攻擊。
未來未定的矛盾
至於前線方面,FSA的部隊中對於努斯拉的態度也不盡相同,部分單位認為「與恐怖組織同流合汙,將會把敘利亞帶進萬劫不復的族群分裂中。」但也有人覺得戰況吃緊,打倒阿薩德才是真正的目標。
但另一方面,雖然努斯拉堅持其原教旨主張包含對信仰的一定包容,但在口頭說說之外,他們卻並沒有提出更具體的包容承諾。同時,在同一聖戰號召傘之下,其聯盟夥伴卻也未必能同意相同的路線主張—像是另一重要的聖戰組織「自由大敘利亞」(Ahrar
al-Sham)就明顯不受控制,東部多起對基督徒與什葉清真寺發動的汽車炸彈,都有他們號召宗教戰爭的身影。
此外,推翻阿薩德政權的另一面,努斯蘭的訴求其實也同等於以武力建立起伊斯蘭政權,而拒絕與反抗聯盟合作的態度,也更進一步證實其對自由派與世俗政體的否定態度。若阿薩德在不久的將來當真垮台,則反抗集團的分裂恐怕也難如樂觀主義者所預期,輕鬆地走上理性談判桌上,為政治共識進行協商。
但或許這些擔心都還太過久遠,即便處處受限,但從戰事發動至今,反抗軍仍未取得全國任一座重要城市,阿薩德政權雖然受到打擊,但在四面楚歌之下卻也有越鬥越狠的趨勢。縱然國際社會持續認為「阿薩德的垮台只是遲早的事」,但或遲或早,衝突卻也即將邁入第三年的循環—或許對敘利亞各方而言,現在考慮「後阿薩德時代」,可能也都還言之過早而顯不切實際。
「我們為打倒政府而團結。」阿勒坡戰區軍委會指揮官阿凱迪(Abdul Jabbar al-Akaidi)就表示,「不論努斯拉的政治目標為何,我們都應專心在眼前的戰場上—至於敘利亞未來,我們現在還真沒辦法想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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